下跪

那天上午，他在我们幼小的口号里跪了下来，他的全身都是勤劳的泥点就像是他周身的污点一样多他默听着他的罪状，他已经习惯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的上午和他一起站在田里的只有一头牛他和牛都在表明他们诚恳的改造可他还是迎来了一个扫腿的待遇他跪着，是跪着的牛鬼蛇神我们的书声和嬉闹都在他的房子里面那座房子宽大气派就像他过去的身份据说这里囚禁过红军他私自在窗户里藏进一点疏忽放走了他们他才得以保住他的罪大恶极的命一张文书的送达把他从刑场上救了下来盖在屋顶上的瓦片是全村人的血汗因为这些血汗的控诉他失去了他所有的尊严他的女人不再是他的女人保留了做过他的女人的耻辱我们追着她大喊我们甚至把跟她形象差不多的女人都叫成他的女人的那个名字他的几个儿子，经常偷偷地把他接回半山腰的窝棚他们很少走进我们的视线远远地躲开他们的头上有一个怎么也揭不下来的帽子就这样，他一直跪了十年他替自己，也替一家人跪着十年了，他的膝盖变得更加弯曲回到家里也保持着人前的弯度儿子们陆续失去了消息只留他跪在这一方越来越穷困的山水里十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这儿的人们饿的皮包骨头很难喊出当初那么激昂的口号常常望着迟迟不黄的麦子十年里，他诚惶诚恐地跪着跪在全村的老少爷们面前他的倔强的身体没有倒下倒下去的只有保宁府的文书和某乡政府乡长的名声“胸中正则眸子明焉”我惊异于他一直记得孟子的这一句话像珍藏一生的宝贝他庄重地向我馈赠他的胸中正气如今，这一句话就藴含在我的骨头里我一直在审视我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