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天

春天是每个人的，一个人的春天和另一个人的春天，又各是不同。

春天是有细节的，春天的细节，会衍生许多感动，浅醉于春天的细节，深深浅浅的记忆，点点滴滴，在静寂中浸洇。

少年，家搬到县城。那时的小县城，比农村荒芜，居民一律住低矮的公房。我们住县一中家属房，院子空落，盐碱土质。父亲带我们从苹果园拉来几车新土，院子里就多了小菜园。小白菜、西红柿、黄瓜、扁豆角……从农村搬来的人家，从不会让地荒闲。整齐的菜畦边栽了贵气的金银藤，花开滕上时，满院清香，金色的、白色小花让人不禁赞叹，一条藤上，一个季节，却开出了不同颜色的花朵。靠窗三米，砌出一小段矮花墙，花墙上盆花竞秀。绣球、死不了、含羞草、虎皮、玉树、文竹、仙人掌……春天的细节从低处爬到高处，从黎明晨色秀到月光如水。

干净的空气，澄澈的阳光，将院子擦洗得明亮清透。

一场小雨，地皮精湿，庭院泥泞。父亲捡来红砖头，从住室屋檐下砌铺到院门，走在上面，人也长了精神。雨天时候，我和弟弟就兴奋地穿越雨帘，从大屋跑到小屋，有从小屋冲回大屋。然后，看细雨击颤一院儿繁密的叶子。

春天，约几个小伙伴，到田野疯玩儿。能遇到冬眠初醒的草蛇，看到大脑还有些痴呆的、零星的青蛙。绿草刚钻出芽子，拢在枯叶的怀里，婴儿一样稚气。天高，云淡，风轻，我们会如一团移动的云朵，飘离县城很远，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少年的不经事，少年的轻狂，肆意又无忧无虑。阳光很高，走路把额头走出汗花，一个铁疙瘩样的高个子蛊惑说，到洗澡时候了，下水吧。

一河春水，盈满得要溢流，柳梢上，蓝天稀疏。春天雨水少，这河水，是为灌溉稻田引来的。水边的土路光硬，走久了，大家纷纷光了脚板，之后，脸上、眼里漾出兴奋，噔噔飞跑追逐打闹起来。累了，渴了，掬捧清澈的河水，一口一口吸进嘴巴，春水清冽，漾动着纯净的童颜。高个子对水温有了信心，三下五除二脱个溜光，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河面漾出一圈圈水波。高个子*一个吃了螃蟹，小伙伴们饺子下水一样，把河面搅乱了活了。水田之乡长大的孩子，旱鸭子少。走路的疲累让一河春水洗濯一清。潜水时，方觉出水层深处的冰凉，春天的阳光，还没能把这汤汤之水晒得温透。

初识女友，是在春天的黄昏，春天的街道小巷，推着单车，简单的对话，青涩的羞涩，还有无眠又漫长的一个人的春夜。那个春天，忽略了很多关于春天的风景，内心装满两个人的细节。那时候，也一直喜欢着一种感觉，她坐在单车后，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听着她的笑声捕捉到她嘴角的笑意，神秘而温暖，整个季节醉得摇晃起来。那时，照彩色相片有点儿奢侈，我借来相机给她照了很多黑白照片，花丛中，街墙旁，院门外，色彩被简陋的设备滤掉了，春天的细节没有失色，那些动人的色彩都渲染于心，了然于心。

女儿出生，也在春天。医院，流蜜的日夜，恐怕只在这个时候，进出医院奔波是很幸福很兴奋的。陪守着母女俩，浑身是力量，琐屑的家务长出了诗芽，心情长出了翅膀，日子流淌出欢快的歌谣。春天，春天，我的春天，缤纷的世界，都在她怀里。两排杨柳在路旁擎举出绿色的手掌，悄声迎来我们两个人，又兴高采烈地欢送我们三个人回家。

春天，是很想家的季节。高楼，宽衢，车流，父母居住的县城越来越繁华。我还一直喜欢那座留下繁星般记忆的小院，坐在庭院，细细怀想往事，闲看香椿叶芽毛茸茸的蜷姿，静观蚂蚁在畦垄上穿行，揣了一个冬天的心事，趁机舒展一下，那些覆尘的过往细节，那些没有释怀的酸涩心结，重又浮现。多情易老，怀旧易伤，又有谁能抵挡这尘世的缕缕忧思呢？这个春天的潮水在悄悄慢涨，我想踩着田野新鲜的土垄，像少年时那样，漫无目的去走走，看初绽的芽苞、昆虫的嫩翅、透明的和风，还有农人插秧耕作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