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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必读社 时间:2021-06-30

文:王势午

历来近视眼看东西是一定要近看的,否则看什么都及其模糊。原先打算一直戴个眼镜,一来可以看清眼前的光景,二来也略显的有学问。于是跑去配个戴上,紧接着有了一些麻烦事。

戴个眼镜学会了不停的用手扶一下,尤其有人的时候。我保证那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扶了眼镜后竟然有几分不自然。初戴眼镜很害怕与人对视,一对视就怕看到人眼里面的东西。眼镜带来的那种清晰是可以直透出人心的,于是我慌忙躲开,假装看别处,但这样显得自己对别人的态度不够真诚,十分不好。

稀里糊涂的戴了一些时间后,有一天和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说话,他原来知道我没有眼镜,那天突然说我是冒充知识分子,看,还戴个眼镜!说得我好生尴尬。

其实,不戴眼镜依然能看到景物,后来索性就把眼镜取下不去冒充知识分子。一对比发现还真有了一些不戴的妙处,那些女人的脸比戴眼镜看的更细腻白嫩。走在路上似乎再也看不到长麻雀斑的女子。

事事不可两全,不戴眼镜走路认人却成了我一大难事。认人都是看张三的脸或者李四的脸,不会因为他今天买了一件衣服或者在家把衣服脱了我就不认识他,眼睛不近视的时候老远就能看到三毛那个蒜头鼻子和一脸吊儿朗当的怪笑,一眼就可以看到我们大队书记那张熊脸。根据他们脸的肌肉扭曲度可以判断他们肚里今天是吃了什么东西,譬如三毛子肚里总装着几根咸菜和四碗稀饭两截山芋,大队书记昨天晚上在小黑驴家喝酒时多吃的那几块肥肉,正好已经到肠子里了。不用仔细看都知道,书记昨晚酒后亲了女人,那熊脸上还有女人的口水。他肚里的逐渐变质的腐肉和女人的口水一样清晰可见。

如今我没戴眼镜,我认人有了难度。开始不看人的脸,因为一看就是一团肉球球,路上那么多肉球球我肯定分不清张三李四还是书记村长的。认人只能根据他一贯的穿着以及他走路的姿态,便可以远远的判断是谁。

村里认小黑驴他妈很好认,远远的就看见她歪着身子一脚长一脚短的走过来,据说她小时候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光后洼子土地就有几十顷,就因为生来身子就歪着,腿总长的不一样长,二十多了才找个小黑驴他爹嫁了。

那时候听老人寒天蹲在草堆跟晒太阳的时候说,小黑驴他爹娶了小黑驴他妈算是捡了个便宜,因为他爹是狐骚子,注定不会有哪家闺女嫁给他。听说人一要站他下风头,闻到狐骚味会不吉利。

有几次,我都偷偷的靠近小黑驴他爹身边,就想闻闻那味是什么味道,心想是不是聊斋里那美丽狐仙的味道,可一次也没有闻到狐骚味是什么,只有他一身的老旱烟的臭味。看着眼前的小黑驴他爹丝毫都和狐仙扯不上半点关系。

因为那时不近视,我会隔多远的就喊小黑驴她妈二婶,每每那时她都会一拐一拐的走过来笑眯眯摸摸我的头。这女人我觉得嫁给又干又瘪的小黑驴他爹真可惜了,竟然还会生了小黑驴和小黑驴俩弟弟。后来,我搬离了老家,有一天听老家的人来过来告诉我她死了,是喝农药死的,那天夜里我心里一直不舒服,总回想我小时候她笑眯眯的摸我头的样子。

现在近视了,认人不太利索。尤其怕见那些村里的官,按理说见到村里的官都要把腰微微的躬点,一脸笑得叫某某某,那声音要亲热,比叫爹还好听,这样时间长了才会在村里发救济粮的时候得到一包化肥一袋面一桶油什么的。

我历来不讨他们喜欢,因为我眼不行,这方面倒是从心底里佩服小黑驴,他不仅仅叫书记比叫他爹好听,还会把腰弯的恰到好处。书记也经常去他家吃几块肥肉。因为小黑驴家馒头都比别人家的白,就像小黑驴媳妇的脸。

而我,人到跟前才定睛一看是哪个,赶紧说话,一时嘴又反应不来,咕哝咕哝就擦肩而过了。有时人家喊我,我迷了半天眼才看清喊我的人眼睛嘴和鼻子。

所以一来二去,我养成了走路不看人的习惯,管它走路的是谁,到面前判断是熟人就点头,没印象的瞧也不瞧,如果我盯着人看,那些美丽的女人说不准会给我一眼,心里骂我——色狼。

久了,有不少人说我傲气。特别是村里的那些跺一脚能晃动整个村子的大人物会拿话尻我。其实都是冤枉了我,我不是不想和他们打招呼,怕打错招呼挨人笑话,自己又天生长着一张黑脸,一装笑倒怕吓了他们。如今眼模糊了,景色都模糊,心也模糊了不少,也更懒的看清他们!

人和动物是一样的。有时事情不要看清会少受很多罪。譬如狗,眼睛在夜里都会看的很远,它若站在黑处看你,你会被它两亮如灯泡的眼吓了一跳。它什么都能看见,看见了就会很操心。今天李家来串门,狗看到了,狂咬一会。主人出来一看是邻居,一脚踢开狗骂不长眼的东西。书记哪天晚上到孙五家爬了墙头,狗看见了,一个劲的狂叫,几天后就被孙五老婆卖给了串乡的狗贩子。狗的眼里没有颜色,看什么都是黑白的,所以除了家人外它分不清谁该咬或者不该咬。它要如我一样近视却能分清颜色,等看清了再叫也许会仁义很多,不会动不动就龇牙咧嘴。这点狗是不如我的。

事事反过来,看不清不碍事,就怕又看不准。这社会除了有狗的悲哀也有牛的愚拙。老人说牛的眼睛看东西都是放大的,模糊不清,本来小小的东西被牛一看,都很大很大但很模糊,在牛的心理上就输了对方,吓死了自己,觉得对方是个庞然大物,不能惹。于是乖乖的被牵住了鼻子,套上了牛车,一辈子吱吱呀呀的拉着车被鞭子抽打,哪敢反抗。于是谁都敢欺负它,就连小孩都敢拿树枝打,因为牛看什么都比自己大。

我在很多时候会拿狗牛还有我来比较,尤其喜欢初夏的时候找一处软软的青草坡,四爪朝天的躺着,闻着嫩嫩的青草味想,我要有狗的眼睛看清这世界,但我不像狗一样的叫唤,再有牛一样的眼去看事情,小心翼翼地干活,是不是会活成另外一个样子。

农村初夏的阳光是温暖的,我翻过身趴在密密的青草上,浑身被阳光晒得发软,好似每一个毛孔都透着热气。我扯了一根草秸放在嘴里嚼着,一嘴淡淡的草香。草根下,我看见一个小小的虫子在爬,我用手指挡住了它的去路,它依旧在爬,只是绕过了我的手指,我不知道它的眼睛会不会也近视,能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而此时我一定也像这只虫,只是比它大一点,也想爬着往前走,但我绝然没有它活的坦然!

2014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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