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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村庄

来源: 文学必读社 时间:2021-06-27

回不去的村庄

年轻的时候,想出来,年老的时候,想回去。出来是出来了,但再回去已经不可能了。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而村庄再也不是记忆中儿时的村庄了。

儿时的村庄没有这么大,这么广,它就是那么个小土疙瘩。村子里,一条大街,两旁一条小巷临着一条小巷。巷子里七邻八户,一个院小,另一个院更小,然堂兄堂妹,陈三王五,一招呼就是一大群。陈三家里,捉过迷藏,王五家里打过扑克,堂妹家里玩过跳棋。耍过小计谋,红过脸,绊过嘴,我和你恼了,你不和我玩了,而没过几天又给对方赔不是去了。

东家的母鸡去西家下了个蛋,婶子大娘挣得面红耳赤,南家的猪吃了北家的食,北家非要南家赔偿损失。东家夫妻吵架了,西家婆媳又闹别扭了,南家孩子把北家孩子打了,北家孩子把尿尿到南家的街门上了。来来往往,喧喧哗哗,月亮看着看着,躲到云层后面睡觉去了。

小巷很窄,展开双臂,这只手挨着西墙,另一只手挨着东墙。大街很宽,东跑西颠,南拐北拐绰绰有余。大街上晒过草,扑过蜻蜓,漆黑的夜里打过坷垃仗,有月光的晚上游戏过老鹰抓小鸡。急雨的时候,大街成了河流,放学的路上由此摔过跟斗。街旁有树,冬天大雪压弯了枝头,用脚使力一跺,瞬间跑开,树上的雪刷拉拉落了满地。

出了村子,村子下坡分布着苇场。东南西北,大小不已。比较阔的是村北的那片芦苇,夏天成势的时候,密密麻麻,和森林无异。距家较近常去的是村西头的那片芦苇,冬天的时候在里面挖苇锥,夏天的时候站在苇场边套青蛙。与苇场一道之隔的北边是麻地,麻叶婆娑,遮天蔽日,夏天是老母鸡歇凉寻食吃的好地方。麻地的东侧向上是一片榆树林。榆树林地势平坦,知了猴很多,黄昏往哪里跑,大雨过后,往哪里跑。知了猴用盐水泡泡,溜着吃,比窝窝头可口多了。

芦苇场麻地的西侧南北一条大道,两旁杨树耸立,延伸老远老远。大道往南远离村子的地方,夏天知了放声高歌,闲不住的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更有马蜂窝隐藏在浓荫处,一块砖头砸过去,马蜂四散,而人早已趴在地上了。

过了大道,是一条水沟,再往西,就是庄稼地了。庄稼地一条东西路通向西边远处,路北侧也有一条水沟。夏天,水沟是游泳嬉戏的好地方。扎猛子,狗刨,很惬意的是仰泳。仰身往水里一趟,双脚用力一蹬,身子便沿沟飘荡开去。蓝天白云浸在眼里,水草瘙痒似地身旁划过,舒心极了。庄稼地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向西北,是人们用脚踩出来的。秋天露水下来后,背着箩筐,扛着锄头,走在羊肠小道上,庄稼上的露水常常打湿身上的衣服。

麦场是村里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年的小麦收割后,都要堆在麦场里。每个队各有各的麦场,十队的麦场在村西,我队的麦场在村北。队上时,虽吃不上馒头,但队里的麦秸垛堆得很大。一次,弟弟妹妹合着几个伙伴,把十队的麦秸垛点着了,说是为了烤火。还好,社员赶到及时,把火扑灭了。

麦场在麦子归仓后,会冷清一阵子,但到了年前年后,又会热闹起来。哥哥教弟弟的,姐姐教妹妹的,父亲教儿子的。扶着车后架,但自行车还是直奔麦秸垛,要么,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真笨,哥哥姐姐抱怨声,扭身走了。不用你教,我也会。一个冲刺,跨上车身,自行车歪歪扭扭了几下,竟稳当了。一圈,两圈,三圈。我学会了,向哥哥姐姐报喜,回头,哥哥姐姐不见了。

除了麦场,村东北有个河里弯,村正东有个良种场,村南有个水坑。河里弯是一个两道土埝相夹形成的地上沟。土埝上植满杨树,越往北走,土埝越高,树也渐变成低矮的刺槐。河里弯杨树相对村西大道两旁的杨树矮许多,适宜捉知了,里面的蜥蜴也不少,无毒,大小不一,有的鼓着个肚子,那是肚子里怀了卵的缘故。良种场不产良种,里面植满了桃树,兼有几棵苹果树。良种场,儿时光顾过几次,收获颇丰,其中一次,还摘了几个盘桃。水坑长方形,十几亩大,称之为湖,或许更准确。水坑是六三年大水过后,村里出于防洪需要垫村台时挖的。夏天中午水坑是村里很热闹的地方,但小孩子只在坑边水浅处玩耍,要么顺着坑坡,沾满泥浆,滑溜下来,爬上去,爬上去,再滑溜下来。

十四岁的时候,父亲费了好大力气,把家从街北的窄巷里,移到了村南土疙瘩脚下。新家往南不远处,是村里垫台子挖的的一个深坑。夏天大雨后的夜里,深坑积水满满,蛤蟆的鼓噪不时传来,哇,哇,哇。深坑再往南隔一个小道是高粱地,是母鸡寻食的理想场所。一天,家里喂养的兔子,跑进了高粱地,找了两天也没找回来。父亲伤感,弟弟伤感。不料,几个月后,一个外乡人从村西大道上经过,看到一只兔子钻进道旁的一个土洞里。外乡人把兔子从洞里提溜出来,欣喜之时,正好被我大娘家路过的哥哥看见,哥哥二话不说,上前去,把兔子夺了过来,说兔子是我家的。此一举,父亲夸赞了哥哥好长时间,说是让我们向哥哥学着点。

村子四周的芦苇场早就没了,这我知道,村子西的水沟没了,我也知道,村子的麦场没了,我也知道。可几日前,我去老家办土地证,到了村东,我却确定不了我的具体方位。河里弯在哪里,我定不了,良种场在哪里,我也定不了,我家村东当年的责任田在哪里,我也定不了,正是夏季知了的狂欢季节,树在眼前,我却听不到丝毫蝉音。我迷迷糊糊,仿佛不是站在儿时家乡的土地上,而是站在了另一个星球上。

见了面的乡亲,有几个我还认识,但儿时的村庄,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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